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任誰大概都有過這樣的感覺,說不上是病,又不知道是哪裡不對。
或者是,快要病了卻還沒病的感覺。
此刻還好好的,也許忍著就會沒事。
一切都在常規的邊上。清清楚楚,在邊上。

喉嚨怪怪的,彷彿要啞了可是還沒。
肩膀緊緊的,也許快垮了可是還沒。
頭昏昏的,好像要瘋了可是還沒。
心裡熱熱的,可能快碎了,可是還沒。

這種時候人總是異常敏銳,整個身子專注在這即將出錯的點上,
醞釀未知的風雨和疾苦,等著它一點一點沉淪。
你想,或者就全盤皆輸,兵敗如山倒。
你又想,也許會沒事,在下一個分心的時刻你會回到常軌,你只是神經過敏。

日常生活裡的孤寂和絕望給人這樣的感覺。
它們小小的詭計常常在不注意的時候發作,它們發作的時候沒有人明白哪裡出了問題,
就是突然後悔了,瞬間憎恨了,或是莫名哭了出來。
不知道為什麼要做某件事,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繼續活著,
就是突然發現自己心裡有一道缺口,但也不至於想把自己砍掉重來。
沒有人知道這心裡微微的病感是怎麼回事,
只能冷靜地觀察它,通常它會過去。過去就好了。不會有誰看見他人心裡的氣泡。

日常生活像一條冰冷的火腿,看起來紮紮實實無懈可擊,
一刀切下,每個橫斷面都有氣泡空洞,它們的分佈都不一樣,
是另一種組織,有另一種秩序,另一種可怖與美麗。

李佳穎這書裡的十個短篇寫的正是人生裡這樣微妙的空洞時刻。
李佳穎的文字乾淨冷靜像那把刀子,又鋒利,又清澈,她把無滋無味的日常生活細細地切開來,
於是讀者就見到那內部奇特的理路,無血,冷凝,又明明白白的是血肉。
彷彿應該要痛,可是又不。
生活最透徹最清醒的痛面,正是如此。
寫出這樣的效果必須有非常精準的文字,寫人,寫景,也寫心。
能夠自始至終都控制得這麼漂亮而不失手,每篇故事都完整而細緻,
都剛剛好清清楚楚切在邊上,不賣弄技巧也不情緒失控,
這樣優秀的作品近年實在少見,令人對新世代的作家產生莫大的期待。


這本集子一但翻開來讀了,就會非常專心,一篇接一篇,屏息看下去。
這裡有幾篇寫的是一個人心裡剎那的分神,那分神的剎那萬分孤寂,
即使另一個人就在眼前,你的心卻在他處,在他方。
「母鹿」、「一段一百六十公里」、「上台」寫的正是這樣一種孤寂。
另外的一種孤寂是無論再怎麼瘋狂,人總是在邊上而已,馬上就回神了,
什麼亂子也沒有。「The Case」、「剛剛好」,有這麼一點切齒清醒的無奈意味。

「哈夫以爾」、「鬥陣」是一種對照的寫法,寫生活裡出了極小極小的亂子,
寫某種可能發生但從未發生的凶險。
而「好死」和「書、房子、震動」是兩則完全不同結構和主旨的故事,
但它們是這些故事中少數主角明確感知並且理解他人存在的故事,
不同的是,一個有怪異的溫暖,另一個則是更加孤鎖。
「全世界的李佳穎,起來!」是一篇有趣的故事。
幾個簡單的轉折,充分顯現了作者的聰敏和靈巧。

這些故事有的以美國為背景,有的是台灣的城鎮。
但是,貫徹其中的情緒和氛圍非常一致。
這書裡瀰漫著「存在卻不在場」、「在場卻不存在」的清醒微病感,
一切懸於一線,又恍惚又緊繃。
李佳穎不輕易放過任何細微的心理變化,她知道在哪裡應該對讀者的那條邊線施壓,
但她也不堆砌雕琢,一筆帶到,俐落漂亮,讀者心裡震了一下,
某個地方彷彿要痛了,然後她就住手,放一條生路給你,或是給她自己。

她的筆有犀利而恰當的慈悲,像生活裡那些幽幽的清醒時刻。



這是柯裕棻為李家穎的小碎肉末寫的序 摘自柯裕棻's blog
http://blog.chinatimes.com/yufen/archive/2008/06/07/285508.html

簡直是酷斃了的一本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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